維基百科:非盈利模式下的公共物品發展範例

維基百科是互聯網時代最具代表性的公共物品之一。作爲一個海內外知名的在線百科全書,它由吉米·威爾士和拉裏·桑格於2001年創立,旨在通過互聯網提供可自由訪問的知識平台,讓每個人都能獲取全人類的知識。

時至今日,維基百科已成功實現了這一目標。依靠用戶生成內容(UGC)的開放編輯模式,任何人都可以在線貢獻內容,使維基百科匯聚了全球智慧。目前,該平台擁有超過300種語言的詞條,收錄條目超過6200萬個,每月編輯次數超過1400萬次。僅英文維基的數據量就超過20TB,月訪問量高達60億次以上,穩居全球十大最受歡迎網站之列。這些數據使維基百科成爲Web2時代知識庫的標杆。

在人工智能快速發展的當下,維基百科的價值更加凸顯。有研究表明,維基百科可能是ChatGPT等大語言模型最大的單一信息來源,其內容約佔模型訓練數據的3%-5%。有專家甚至認爲,沒有維基百科,生成式AI就無法存在。

令人驚訝的是,如此龐大且成功的維基百科並非一家商業化私營機構,反而是"全球最大的無商業廣告網站"。這在互聯網平台中極爲罕見,因爲大多數同等規模的平台都依賴廣告收入或持續燒錢維持運營。對於變現能力有限、生存週期通常較短的Web2公共物品而言,以非商業化模式運營至今並保持如此規模,堪稱奇跡。

維基媒體基金會CEO Katherine Maher在2021年曾表示:"如果維基百科不是在21世紀初創立,在當今這個碎片化、商業化的互聯網環境中,它根本無法誕生。"

那麼,以非盈利爲主的維基百科究竟如何達到如今的影響力?其中奧祕值得探究。本文將從維基百科的內容生產模式、資金來源與支出分配,以及權力與財政爭議等多個角度進行分析。

UGC:革新性的內容生成模式

維基百科的開放編輯模式可追溯到其創立初期。其前身Nupedia旨在建立一個高質量的在線百科網站,但編輯流程過於緩慢,內容必須經過多級審查和專家批準,嚴重限制了內容生成速度。該項目在2000年建立後一年內收錄的文章寥寥無幾。

爲提高內容產出效率,Nupedia發起人拉裏·桑格提出新想法,開發了名爲"Wiki"的知識網路系統。該系統允許用戶自由上傳內容,任何人都可以參與編輯詞條,這就成爲了後來的維基百科。

從產品層面看,wiki是一種知識網路系統。用戶在web基礎上對wiki文本進行創建、修改和發布的成本遠低於HTML文本。同時,wiki系統支持面向社群的協作寫作,提供便捷的社群交流工具,有助於共享特定領域知識。

這種模式被稱爲"社區上傳內容"或"用戶生成內容"(UGC)。UGC模式很快打破了傳統百科全書由專家和出版商主導的形式,能靈活收錄非學術但具有一定關注度的熱點事件,迅速獲得用戶青睞。這種自下而上的"衆包"模式使維基百科的信息觸角迅速延伸到各個領域。2001年1月上線後,維基百科迅速超越了Nupedia。2003年,Nupedia被關閉;2012年,《大英百科全書》也在維基百科的衝擊下宣布停止印刷出版。

目前,全球仍有數百萬志願者參與編輯和維護維基百科平台內容。活躍編輯者(每月至少參與一次編輯)約12萬人,平均每分鍾發生約300次編輯事件。

然而,UGC模式也帶來了內容準確性的挑戰。在開放自由的編輯模式下,維基百科經歷了多起詞條造假或破壞性編輯事件,包括插入虛假信息、廣告文案或帶有政治傾向的內容。其中最著名的是"約翰·席根塔勒詞條造假事件"。如何應對這些破壞行爲是一項艱巨且難以根治的任務。

維基百科目前的解決方案包括:

1. 提供詞條內容回退功能,每個詞條都有修訂歷史記錄,發現惡意變更後可回退到舊版本。
2. 使用bot自動糾正簡單錯誤和不當內容。
3. 建立三層保障體系:
   • 普通用戶可通過"修改、回退、討論"解決爭議。
   • 管理員和巡查員擁有更高權限,可刪除條目、保護頁面、處理投訴等。
   • 資深志願者組成仲裁委員會,作爲最終裁決機構。

在開源內容許可方面,維基百科採用了CC BY-SA 4.0協議等知識共享許可協議。該協議允許用戶自由分享或改編內容,但需標明原作者信息,且改編作品也必須以相同協議發布。

資金流分析:依靠捐贈支撐運營

對於規模龐大、用戶衆多的互聯網平台而言,獲取穩定現金流是一大挑戰。主打非商業化、免費閱讀和中立價值觀的維基百科幾乎不可能像Twitter、YouTube等商業平台那樣通過廣告或會員制變現。此外,維基百科背後也缺乏強大的私營機構提供巨額補貼。那麼,它如何獲取資金維持運營?

維基百科的運營資金主要來自維基媒體基金會。該基金會成立於2003年,總部位於舊金山,現有員工500餘人。根據公開披露的材料,維基媒體基金會的收入來源包括:

1. 用戶捐贈:佔收入的90%以上。基金會每年發起募捐活動,向全球用戶呼籲捐款。2022-2023財年,基金會總收入達1.8億美元,其中小額用戶捐贈約佔90%。平均每位捐贈者貢獻約11美元,全球約750萬人以此方式支持維基百科。

2. 大型企業和基金資助:如谷歌、微軟和蓋茨基金會等。僅谷歌和艾爾弗·斯隆基金會就各自捐款超300萬美元。

3. 公益項目贈款:如"Reading Wikipedia in the Classroom"項目,旨在幫助全球教師和學生更好地利用維基百科進行教學。

4. Wikimedia Enterprise服務:2021年10月推出,面向Google、Amazon等大型科技企業提供付費API。2022-2023財年帶來數百萬美元收入,僅谷歌一家就支付超200萬美元。

5. 維基媒體在線商店:銷售帶有維基百科標志的週邊商品,每年帶來幾十萬美元額外收入。

6. 投資收益:2023年投資獲利約650萬美元,但2022年虧損1100多萬美元。

在支出方面,維基媒體基金會2022財年支出達1.69億美元,主要用途包括:

1. 員工薪酬和福利:佔支出的60%,用於技術團隊和社區人員工資及福利,涵蓋服務器維護、軟件更新、數據安全等工作。

2. 技術資源:維護和升級全球6個數據中心,確保維基百科和其他維基媒體項目的穩定運行。

3. 社區建設:佔支出的14%,用於全球獎項和資助活動,如"編輯馬拉松"等。

4. 專業服務:包括法律諮詢、外部技術支持和會計審計等,保障全球範圍內的合規性和運營安全。

5. 管理費用:包括辦公設施租賃、日常管理支出,以及技術研討會和國際編輯會議等。

6. 募捐活動支出:佔總支出的4%。

維基百科面臨的挑戰

盡管維基百科在公共物品領域取得了巨大成功,但仍面臨諸多挑戰:

1. 經濟來源不穩定:主要依賴用戶捐贈,在AI時代可能受到影響。

2. 內容質量控制:開放編輯模式可能導致誤導性、不準確甚至惡意修改的情況。

3. 活躍編輯人數減少:審核機制日益嚴格,新人編輯積極性下降;管理員權限過高,存在濫用職權現象。

4. 內部分歧:維基百科社區和維基基金會在資源分配、軟件開發等問題上存在爭議。

5. 公信力挑戰:內部爭議和AI衝擊可能導致詞條質量和用戶規模下降,影響公信力。

6. 志願者多樣性不足:女性、少數族裔和非英語地區文化的內容常被忽視。

7. 超募和騙捐質疑:外界對維基百科募款文案和資金使用存在爭議。

8. 管理層腐敗和濫用職權指控:如2014年德語版維基百科軟件更新爭議,2021年中文維基百科管理員移除事件等。

結語

維基百科的成功不僅體現在知識共享平台的卓越成就,更爲公共物品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寶貴經驗。作爲全球最大的開放式百科全書,維基百科通過非商業化運營,保持內容中立性,成功應對了互聯網時代的挑戰。這對其他公共物品的管理具有深遠啓示。

維基百科的發展歷程表明,公共物品的長期發展需要穩定的經濟來源、高效的資金利用、透明的財務管理和深度的社區參與。同時,我們也要認識到維基百科在財政、組織和輿論方面存在的問題和爭議,這些經驗教訓對其他公共物品建設者具有重要的警示作用。

未來,公共物品的可持續發展將面臨更多復雜挑戰,包括碎片化自媒體帶來的用戶注意力分散、運營成本上升,以及全球法規調整和用戶需求變化等。這意味着公共物品不僅要持續吸引用戶參與,還需探索更多收入來源,以開闢穩健的可持續發展道路。